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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杂剧——以昆曲激活元曲
整理改编《元曲选-安禄山反叛兵戈举》书影Rain On The Phoenix Tree“春风桃李花开日,秋雨梧桐叶落时”,白朴《梧桐雨》取自白居易的唐诗《长恨歌》的诗句,以元杂剧的形式演绎一段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,发生于安史之乱前后。
剧作结尾,动乱结束, 唐明皇思念故去的杨贵妃,夜雨打梧桐,无限怅惘,又开启了洪昇的清传奇《长生殿》“闻铃”、“迎像哭像” 的情节设定。唯有《梧桐雨》舍弃了“才子佳人大团圆”的传统,其悲剧意蕴得到国学大师王国维评价“沉雄悲壮,为元曲冠冕”。《梧桐雨》中,马嵬坡选择时,唐明皇同时表现出身为男人与身为帝王的激愤、努力、懦弱与不堪重负,这一切都非常真实。之前的两度盟誓:第一折在长生殿里、梧桐树边对月而盟;第二次在沉香亭畔、同样的梧桐树下,舞尽而盟,都是真诚的。唐明皇说出生生世世愿与卿共老的誓言, 一片真心,毫不虚伪。
但是当想到摇摇欲坠的江山以及被威胁的他的个人生命,他做出了另一个“真诚”的抉择:他选择了自己,放弃了爱人。在这个选择过程里,唐明皇的纠结、痛 苦、矛盾、难堪,试图挣扎、又放弃挣扎,随之而来的脱力感与深深的悲伤,这一切的一切,直至事过境迁,听梧桐秋雨敲人心头的痛悔,全都是真的。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选择点,你做出了一个选择之后,别的选择就被切断了,你必须要为这个选择负责任。之后你的情感,或者因之欢悦、或者因之悲痛,这一切都该你承担。
所以,当自然界的秋雨停歇之后,唐明皇才会说,这雨没有停,一直下着,永远停不了,下着也好,下着才好……这是他心头永恒的雨声、悲伤之声、叹息之声、痛苦之声、忏悔之声。他选择了承担而不是回避,我想,这也可算做唐明皇的“勇气” 吧。更进一步说,如果没有这承担的勇气,那么唐明皇对杨贵妃爱的真实性,就不免叫人打个大大的问号。最后一场“听雨”,恰恰完成了这个颇具复杂性的人物,也完成了他们那叫人遗憾的爱。
历朝历代,古今中外,那么多文人骚客反复歌吟李杨之爱,慷慨到奢侈地盛赞杨玉环,难道仅仅是在赞叹一个女人的美貌吗?并不是。是在憧憬、赞美他们梦里的盛唐风华,进而,是憧憬、赞美他们心里想象的“盛中之盛,美中之美,繁华顶上的繁华”。在《梧桐雨》里,这繁华怎么体现?就通过《霓裳羽衣》这一舞!这一刻,所有人都是陪衬,不但是在衬托玉盘上的杨玉环,更是在陪衬这一支“舞中之舞”,我们愿意将之理解为“此舞只应天上有”的盛唐艺术之 巅,在陪衬,其实也是在参与建设那梦幻般的“盛唐”。世人眼中的杨贵妃是女人、美人、妃子、高明的舞者、以及——最重要的,盛唐的象征。
我特别想强调的是,马嵬坡前,杨贵妃是想要求生的,这一方面是对生的留恋,另一方面,是不肯抛撇“生生世世,白头到老”的誓言。她反复问唐明皇能不能救 她,就是在挣扎求生;而当唐明皇放弃时,她凄婉而坚强,三郎不是当初的三郎,太真依旧是当初的太真。我在想,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就死的呢?失落,但不抱怨;不责备眼前的帝王,却深深想念着消失了的三郎……固然她是被逼死、被赐死的,但从戏剧细节演绎、人物情感推动上看,她实是主动请死。既死于誓言的幻灭,又死于对誓言的坚守。这繁丽,这凋零,是李杨爱情最吸引人的所在。《妖猫传》同样涉及到这个话题,并直指人性,给了“马嵬坡”另一种解释。那种缤纷,那种绚烂,那种夺目,那无限的欢乐和它们闪电一样逝去之后的,无限的孤寂、荒芜,好像整个天地都褪了色,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,这一切都非常迅猛地发生了。
另外,想要补充一点说的,是《梧桐雨》今番搬上昆曲舞台的最高价值,倒并不是它塑造了怎样独特的帝妃形象,或者它对李杨爱情做了怎样不同寻常的演绎。而是,我们寻找到了一种推开元杂剧宝库大门的方法,以此为端点尝试,我们就有可能激活已经消失舞台数百 年、其历史比昆曲更为久远的元杂剧,使仅留下文本、而且是大量文本的它们复现于舞台,对我们古典戏曲之传统精髓有更深刻的认识,并且对我们现当代的戏曲创作,产生积极的指导引领借鉴作用。